无非做个富贵闲人,唯有天月、天星两个课室是真正的天骄汇聚之处,日后六族和朝堂的真正掌控者。
谢重珩咳嗽不停,依旧一副痴愣的痨病模样,如往常般呆木地坐着,间或无故傻气一笑。自他傻了后,四年来,他的位置一直在天字阁天月课室的最后一排。
夫子不在,留了点时间给众学子自行讨论。他前面的座位上围了几个贵家子女,衣袍上护体灵力流转出粼粼水波渺渺云纹,赫然竟是内中暗含防护法阵、号称“一匹值万金,仙人殊难寻”的醉流仙锦裁就,绣着各自的家徽,正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将来想要做什么。
有准备随同父兄一起辅佐帝王、重铸大昭辉煌的,有打算返回家族故地镇守一方、护卫家国的,有想要带兵出征、收服周围作乱已久的敌国的……端的是少年热血,鸿鹄壮志。
说到敌国,突然有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谢重珩,你们灵尘谢氏镇守王朝东部疆域那么多年,对岸尾鬼国不过蕞尔小邦,一堆碎石烂土在星峡海上堆起来的地方,数次踏浪而来,犯我边境,你们竟束手无策?若是换我掌兵,早就率部荡平其国土,将他们国主那鬼头擒来献与帝君了。”
课室喧腾的背景下,周围一时诡异地沉寂,大家都有短暂的呆滞,谢重珩空洞的咳嗽声便尤为明显。
于素来讲究言辞含蓄、行止雍容的贵子贵女而言,无论对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而言,这番话都着实太过刻薄尖锐,难免有失世家风范。
不仅如此,其中还可解读出更深的,足以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动|乱、令无数人头落地的含义。
谢氏掌大昭边界六境近三成兵力的缘由,是因着东部疆域大片与星峡海相交,灵尘境占据了七成海防线,极其漫长,常与尾鬼开战。以昭明帝对六族日渐深重的忌惮和猜疑,这番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难免不会成为谢氏借着抗击尾鬼之名、实则挟海自重的由头。
任何一族被昭明帝拿住了把柄开刀,就如同结界被撕开了口子,高楼被冲毁了地基,整体崩碎只是时间问题。于其余各族而言,都绝不是好事。
须臾,几人反应过来,轰然大笑,纷纷闹着去推搡那少年,骂他白日做梦,也就敢跟谢重珩这出了名的傻子面前抖威风,不要脸,遮掩了过去。
笑骂声中,有人压低声音斥道:“你们巫氏纵然跟谢氏有什么,说话也过过脑子!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那言语刻薄的少年正是南疆境巫氏唯一的嫡子巫祁澈。巫氏与谢氏同为六族中唯二的纯血凡人,却处处被谢氏压了一头,两家素来不太对付。事实上,据族谱记载,谢氏最终的覆灭,直接由头是谢重珩抗旨锁闭灵尘境,力斩尾鬼太子,战死沙场后,被巫氏参奏阖族有谋逆之嫌。
斥责他的是碧血宁氏的嫡次子宁苏曲,当初内定的宁氏下一任掌执宁苏月的胞弟,也是方才说自己将来要返回家族故地镇守一方、护卫家国的少年。宁氏与谢氏常有不合,在朝堂上互相牵制,却既是姻亲,又往往在镇守海防线、抗拒尾鬼时互相帮扶,属于相生相克的存在。
巫祁澈脖颈涨红,却也自知理亏,一时冲动犯了大忌,憋着不再言语。座位的主人却只是单手支着头,侧首笑看他们玩闹,也不插话,局外人一般。
谢重珩面无表情地听着,想起族谱所载录导致谢氏灭族的最后那场战役,没有任何反应。
大昭王朝边境分为六个部分,统称六境,正是六族各自的故地。东部灵尘境紧邻星峡海,历来由谢氏镇守。
王朝与隔海相望的尾鬼国素有仇怨,屡次互相征伐不假,然而手握重兵镇守边境与敌国作战,哪里是单纯的胜负那么简单!当年的名将谢重珩若能看清楚这一点,抛下旁人蛊|惑般的那套“家国大义”、“苍生为重”的说辞,也不至于令家族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自己这位祖宗的所作所为,彼时由千年后的往生域穿越而来的孤魂野鬼谢七全然无法认同,心里兀自想着许多乱念,不多时,夫子进来,一敲戒尺,众学子肃然归位。
趁这个纷乱的间隙,前面一直侧首旁观的少年终于用书本遮掩着转身,不以为然地一笑,用仅能容二人听见的声音飞快地道:“切,你听他们瞎掰,能离开这里最好。听闻我姑父武定君向帝君求赐恩诏,送你回家族故地养身体,倘若成了,说不好日后我们都该羡慕你。”
“我是走不了了,就老实协助我大哥继承祖业,想尽办法谋得太史阁阁首之职。无论谁为帝王,也少不得史家文墨,指摘前朝之罪状,何等倒行逆施以至天怒人怨;颂扬当今之德政,顺应天道人心引得万民拜服。届时我当亲手为他们在青史之上载录一笔,必然不使诸君枉死,也算全了同窗十余载的情谊。”
话毕,若无其事地回身端肃而坐。
谢重珩虚弱地傻傻一笑。即使他不装傻,乍听这意有所指到近乎悖逆的言论,也实在是不知该回什么。
从他的位置望去,整整齐齐数十人,皆是年龄相近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