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易晚池左思右想,还是将叶晃拉住了,看着他,问:“叶晃,你很紧张吗?”
叶晃不知如何回答,继上一回不欢而散之后,他便再没见过金赤齐。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不自主起愧疚之心。一切反目成仇的原因被他归结于自己身上,若不是他当年愚钝粗俗,又怎会搞砸那段关系。
本以为不相见就能永远坐视不管,可是上天似乎有意让他学着如何赎罪,逃不开。若是做不好,他仍旧降罪一等。
叶晃举棋不定,说:“嗯。”
易晚池两只手握住他宽阔的掌心,一下一下安抚粗糙的茧,说:“不紧张,你已经学会很多了不是吗?你能好好地和学校的人讲话了,刚刚还跟陆伯聊上天了不是吗?很棒了。”
叶晃满脑子都是当年和金赤齐吵架的片段,肾上腺素让他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在肮脏腐臭的厂房旁,骂得非常狠。打得非常凶。
他说:“不一样。”
金赤齐和他们不一样,金赤齐对他失望透顶。
他好像说的是:叶晃,我他妈恨你一辈子。
“叶晃。”
易晚池的声音把他拉了出来。
“你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不要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亲昵地捧住他的脸,抚平他的眉间,她身上的迷迭香让他安心。
叶晃弓着背让她摸,如此高大的人,被消极情绪压着的时候,竟然也是一副丧家犬模样。
街灯亮起,拥挤的巷子即将陷入贪婪的夜幕。他们站在玻璃门的死角,像夹缝生存的老鼠。在这一刻易晚池才真正地意识到,叶晃的前半生,充满了懦弱的承诺和笨拙的随波逐流,恶劣的言语和粗鲁的身体是他仅存的盔甲。
叶晃从不敢直视易晚池,那样会让他失了方寸,可这次却颤颤巍巍地送去了恳切的目光,哑声道:“那你能不能,陪陪我?”
易晚池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来自两个月前那个坐在画室,第一次与叶晃见面的易晚池,信誓旦旦地丢出的飞镖,没有击中讲台上的人,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击中了她自己。
她达到目的了吗?她是个拥有美丽皮囊的冷血动物。她达到目的了吗?
叶晃如她所愿地剖开真心给她看了,他不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不再她走一步他走远十步,他被她拿捏住了。她达到目的了。
可她为何如此嫉妒呢?
嫉妒谁呢?
嫉妒她自己美丽的包装纸吗?嫉妒她自己绝妙的花言巧语吗?还是嫉妒她自己与生俱来的心机呢?
那难道不都是她自己吗?
为什么不能再有趣一点啊叶晃,不要这么快喜欢上她好不好。
“好,我陪你。”易晚池笑着说。
她不想玩了。做完这件好事,她就全身而退。
……
金赤齐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双脚上下交叉,不雅但阔绰地搭在茶几上,压着凌乱的稿纸。在听叶晃谈起此人时,易晚池擅自在脑海里给他做过画像,如今看来,竟是大差不差。
他又瘦又柴,是无论怎么吃都不会长肉的饥饿模样,却有一张生龙活虎、油嘴滑舌的面相。他的头发涂了发胶,刘海往一边儿梳,是精致穷人对上流社会的刻板印象。易晚池心里明了,这位金先生本质上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金赤齐从杂志中抬起头来,几乎没有空隙地切换表情,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又见面了兄弟!我等你好久了!”他一把勾住叶晃的脖子,豪迈地抽了抽,全然不如上一次的冷漠刻薄。
叶晃偏头快速看了看后面的易晚池,确保人在那。他问金赤齐:“等我做什么?”
金赤齐捏捏他的眼镜,顾左右而言他:“才一段时间不见,眼镜都戴上了,哇,我现在看你真是越来越不爽了。”
叶晃这才推开他,拉出一定距离,说:“金赤齐,想说什么,你直说好了。”
金赤齐吊儿郎当地作出举手投降状,“搞那么严肃干嘛?我就是来请你吃饭的,上次我忙,没聊多久就走了,今天补上。”他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滑稽的笑。
叶晃还没开口说一个字,他又补充道:“幺鸡那帮人你还记得不?他们也来宿岚了,听说你在这,想跟你叙叙旧。啧啧啧,你看你,又绷着一张脸,吃顿饭能把你怎么样?我组的局,给个面子,来吧。”
“幺鸡”是个代称,制药厂房里的混混帮,也是曾经小透明时期的金赤齐避之不及的团伙。他们以前没少和幺鸡打交道,幺鸡的“幺老大”要收编叶晃,叶晃不从,反遭针对,但没一个打得过,故而只能在口头上抹点辣,走过路过都要膈应一下。
然而今非昔比,金赤齐居然和幺鸡的人交好,怎么听都是不安好心,这是场鸿门宴。
明知是个坑,叶晃也傻傻地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