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名为“马儿和醋栗”的酒馆中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弗洛尔的鼻子逐渐习惯了弥漫在室内的这股气味。最终,她还是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字面意义上地“举手投降”了。
一边听着潘利讲述他和“鸢尾夫人”的罗曼史,弗洛尔一边朝正好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份面包伸出了手。毕竟,林兹似乎完全没有吃掉它们的打算,而避免浪费食物可是一种美德。
就着手上偏酸的果汁,她艰难地啃完了一条硬得有些硌牙的面包,决定尽量不去思考它究竟被人在这家酒馆的贮藏室里放了多久。与此同时,潘利开始讲起了他送“鸢尾夫人”胸针的事。
“收到那件礼物时,她流泪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哭,她说,那些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宝石。她说她会永远将它带在身上。在死去之时,她也带着它,对吗?”他问林兹,声音嘶哑。林兹点了点头。金发的画家惨然一笑,攥紧了手中的锡镴罐杯。
一杯接一杯地,他们喝完了那一壶在弗洛尔看着杂质颇多、味道想必十分苦涩的啤酒,又叫酒馆的招待送来了第二壶、第三壶。喝下的酒越多,潘利的脸上流露出的悲伤就越发明显。
“我看得出来,她和我……是同一类人。”枕着手臂趴伏在桌子上,盯着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抓着的酒杯,金发的画家喃喃地说道,声音略显含糊,“我们都背负着无形而沉重的枷锁,都渴望着或许永远都无法得到的自由。于是,在不久之前,我和她许下了一个约定……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约定。”
“你们约定了什么?”林兹问。他的眼神仍旧清晰,脸色也没有多少变化,酒量似乎比潘利的要好上许多。
“我们曾约定要一起逃走。”潘利轻声回答,“……逃离我们的过去,逃离这个暮气沉沉、令人窒息的公国……逃离充斥着残暴的僭主与他们可悲可鄙的争斗,毫无希望可言的南境。我们要逃去一个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他艰难地撑起了脑袋,看向了林兹,低低地、嘲弄地笑了。
“我做好了逃走的准备。但在我们约定好的那一天,她没有来。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就是我和缇娜之间的故事。你满意了吗,伊努赛尔?”
用略显尖锐的声音朝林兹质问出这一句之后,不等他回答,潘利就一头栽向了桌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沉睡,看得弗洛尔不免愣了一愣。“他这……我们现在该拿他怎么办?”她朝林兹问道。
“喊辆马车将他送去‘终末’就行,那儿应该有人在等他。”林兹说道。之后,出乎弗洛尔的意料,他竟突然将双手攥成了拳头,脊背挺得笔直,手肘撑在桌上向下用力,脸上流露出了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盯着他突然做出的这个古怪动作看了数秒,弗洛尔才意识到,他似乎是想要藉此站起身来。但他的双脚却纹丝不动。
“林兹?”她将手伸过了桌面,按住了他的手臂。他缓缓地转头看向了她,深棕色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的神色。“弗洛尔,我……”他皱了皱眉,用并未被弗洛尔按住的那只手撑住了头,突然陷入了沉默。得,两个醉鬼。弗洛尔想道,知道自己高估了林兹的酒量。瞄了一眼桌上的三个酒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等来一辆马车后,弗洛尔额外付了点钱,在车夫和一名酒馆招待的帮忙下将两个醉酒的人扶上了车。潘利醉得完全不省人事。在被车夫扶进马车坐下,摊开手脚靠上了座椅的靠背后,他甚至发出了微弱的鼾声。林兹则陷入了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对外界事物的反应变得迟钝了起来。“去尖楔大道。”弗洛尔对车夫说道,决定按林兹之前所说,先将潘利送去“终末之烬”俱乐部。
马车在“终末”门前停下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五点左右。由于冬季昼短夜长,在这个时间点,天色便已然渐趋昏暗。让车夫将潘利扶下马车后,一个命令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入了弗洛尔的耳中:“嘿!把那个人交给我。”
弗洛尔惊讶地转过了身,看见了一个正在大步从街道的拐角朝这边走来的高大男子。这时她才注意到,街角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你是什么人?”弗洛尔警惕地朝那个人问道,上下打量着对方。那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及膝大衣,头戴圆顶硬毡帽,帽檐底下有着一头剪得很短的棕色头发与一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面孔,体格虽然不及葛兰迪巡卫长那般庞大,却也称得上是虎背熊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与你无关,姑娘。”来人冷冷地说道,径直走向了那个正架着潘利的一条手臂的车夫,目标十分明确。
“女士?”车夫看了弗洛尔一眼,面露为难之色,显然不想插手这个突如其来的抢人事件。
“站住。”弗洛尔说,果断地上前了一步,拦住了陌生人的去路,“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凭什么要将他交给你?”虽然潘利压根算不上是她的朋友,但将一个正处于深度醉酒之中,暂时无力保护自己的人就这样随意丢下并不符合她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