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或许她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到嘴边的仍旧只有这一个称呼。她怔然片刻,苦笑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
暗胭脂色的剑鞘上似有朱梅绽于其上,出鞘之时剑身隐泛淡红,流动一泓凄艳。
此剑,名曰红尘。
她抬起手,按上了剑鞘。
“……我也有我应做之事。”
她低语一句便闭上眼,静静等待着。
日头渐渐西斜,不远处书苑内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学生们拜别师者,三两结伴鱼贯而出,她将红尘佩于腰间交错的蹀躞带左侧,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薄衫少年与胡袍少年瞧见了她,行了个礼:“何师姐!”
她颔首回应,道:“近来我要出趟远门,师父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是。”
“放心吧何师姐!先生就交给我们吧!”
不过此时临近宵禁,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少年们匆匆拜别,她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他们远去的身影,又回眸看了看庭院中的那株梅树。
此时夕阳正沉下去,灿然霞光混了朱砂一般泼在院落里,更将那满枝繁叶的梅树,都染成了一树艳烈。
式微,式微,胡不归?[2]
书苑之内,金红色的夕光拢在窗边乘着木轮椅的白衣人身上,他正微垂着头,收拾刚刚用过的书卷。黑衫的少年走了进来,见了礼,帮着将那些书卷一一系好归位。
“何方。”
少年闻声抬头:“前辈?”
“若是子规要远行,你且同她一起去,便当是历练了。”
“女郎她要……?”何方有些讶异,更多的却是担忧:“可是,她不是……”
“她不该被困在这长安城里。”白衣男子叹息一声,抬起头,望向院落中徐徐而来的鸦青身影:“瞧,她来了。”
“师父。”
天色渐暗,案上的灯点了起来,她瞥了一眼退出书苑的少年,垂下眸坐于案前,如豆灯光下,妖冶的眉眼仍显得些许黯淡颓废。
那昏黄的灯火映在那身鸦青锦衣上,于一侧勾过模糊鬼面。
旧时长剑,旧时战袍。
只是玫瑰不复、故人不再,终究是流年已改。
——但总还有牵挂之事。
她抬起头来,将那封信放于书案上。
“今早弟子收了封信,有关昔年同袍踪迹。”她低下头,看了一眼缠着重重细布的左腕,“昔年‘魅影’离散一事,弟子心中仍放不下。”
“人在何地?”
“洪都。”
师父叹了一声,将手中一封信放在桌案上,轻按着推到她面前:“今天有消息来,天家下了玄鹰符,捕杀‘魅影’残余。”
何子规的眸光霎时一冷。
“当年‘魅影’鲜为人知,成员身份又多有不便,如今这个下场,倒也并不意外。”师父长叹道,“英雄血凉、忠骨仍寒……可悲。”
“事已至此,弟子更要走这一趟了。”她下意识地抚过腰间淡红色的漆木酒壶,指尖摩挲着其上刻着的一枝红梅,酒壶上绑着红琉璃的坠饰,丝绳已然泛起了旧色,“而此行……师父,弟子出了这长安城,或可代师姐做一些事情。”
师父一怔:“妳……”
“当年师父与师姐的约定,弟子不甚清楚,只知道当与一些旧事有关,而弟子亦不能置身事外。师父,师姐生前未竟之愿,我想替她了结。”她低低地冷笑一声,“正好,我也须得去会一会这些‘老朋友’。”
默然许久,师父抬手示意她腰间剑鞘上所垂的一只墨玉鲤:“等妳到了洪都,挑个时机召回白衣坞吧。其他的事情……妳且等我消息。”
“是。”
师父又低叹了口气,打开了一个上着锁的木匣,取出一块古朴令牌来交给她:“风雅楼的风雅令,也许对妳有所助益。”
“……弟子拿了它,怕是也无处可用。”
“收着罢。”他将风雅令放在案上,推到她面前,“纵是妳不用,其他人也总要用到。”
长夜随着灯火的低落一点点推过,只待破晓。长谈彻夜,师徒二人似乎又如昔年围炉夜话般说了许多,有他不为人知的部分过往,也有这一年来他们都不曾再去触碰过的这近十年间的血火记忆。天光微透,师父向窗外望了一眼,那弯新月已经沉下了天际,消失在不远处的城墙之外,看不见了。
而另一边,正有熹微晨光扑来。
“子规,妳该动身了。”
京华窈然,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
在一波波激昂与悠远的钟鼓声中,天边晨光泼洒,自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金红色朝阳撕裂漫漫长夜。在天光乍亮之时,她拿起案上的茶杯,将其中凉透的苦涩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