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陌刀的长柄在甲板上整齐而有节奏地叩响九次,谢氏军的先锋将士们随同主将一起,冲着宁氏军离去的方向肃穆躬身,以军中最高礼节送别曾经互为倚仗、协同抗击尾鬼的同袍,接替他们继续镇守未曾守到最后的故土。
轰然的响动也惊动了远在飞星原的谢重珩。直到此时,他才隐隐猜到昔日同窗的安排,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数日之后,血色光柱消失。飞星原深处蓦地一声巨响,骤然铺开千里烈烈火海,内中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泣血凤鸣。
彼时谢重珩正跋涉在灰雾中,估摸着大致方向返回此前藏身的废弃村庄,准备与凤不归和幽影们汇合,闻声回头,只见火海中腾出一只头顶硕大明珠、身披浓艳五彩长羽的巨型洪荒神禽重明虚影,周身烈焰熊熊,振动一双巨大的血红火翅,竟倏忽破开那片充塞了整个天地的灰雾和阴鬼怨气,悬停在半空中。
无数火球从它身上落下,拖着长长的焰尾,流星雨一般,径直往地面坠落,彷如天河再次倾泻。
但不过片时,重明虚影猛地炸开,散成一片更为凶猛的焚天之焰,带着巨大的灵力爆裂之威,飞速横扫了半个天幕,将偌大一片仿佛永不退散的灰雾涤荡开来。烈焰幕布似的从天而降,严严实实遮蔽了大地。
灵力炸裂之势极其猛烈,烈焰席卷而去,径直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天绝道屏障。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似要将整个龙渊时空都炸裂般,竟连天地都一时震荡不已。
谢重珩虽不特别了解各族功法的绝密,却也能猜到,宁苏曲集中了所有残余兵力包括宁氏诸人的修为与魂魄,以嫡系重明血脉为引,爆出最后一击。宁氏军魂飞魄散,全军覆没。
重明,明珠为冠,五色为羽,声如凤,目重瞳,搏猛兽,伏妖邪,挟光明而至。嘉平七十八年上,冬寒未褪,初春不至,龙渊时空这一支自洪荒神界传承至今的重明半血后裔,这个比大昭历史更悠久的世家,除去永安求死不能的少数子弟,自此全部灭绝。
看久了眼睛难免酸涩发热,他沉默地缓了须臾,继续前行。
或许是因着那暴烈一撞,天绝道也受了一定的损伤,又或许是知晓宁氏已绝,远在永安的昭明帝终于可以暂且安心,将其召回,烈焰之后,所有灰雾倏忽消散。
青天朗日,路途明晰,像是这两个来月他所经历的所看见的,那些惨烈,那些异化,都不过一场荒诞而诡谲的噩梦。大概唯有重新返回曾经的两军交战之处,烈焰覆盖之地,满地焦土与风中盘旋的惨白骨灰能稍许证明一下,在这片广袤平原上曾经发生过怎样悲壮的一幕。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谢重珩终于回到了曾经停留的废弃村庄,却发现已然多出了数百幽影和战兽,正是他从前在往生域组建的密探组织、狰营中的暗狰。
唯独少了凤不归。
他预感到了什么,顾不上暗狰们如何会出现在此,微微拧起一双漆黑剑眉,问最先从往生域带出来的那几个幽影:“凤先生呢?”
常年带兵作战,让他磨砺出一身杀伐之气,虽平素看起来一派世家公子的温和谦逊,稍有不虞时却显得威势甚重。幽影不敢隐瞒,如实回禀:“凤先生被那些灰雾所阻,总也查探不到公子的气息,所以一个多月前就……去了天绝道。”
谢重珩神识都有瞬时的空白。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凤不归受天绝道影响太深引发旧疾,也许连出来寻他的能力都没有,唯独没有想过这个近乎送死的答案。
刚刚亲身经历过天绝道的诡异可怕,他没有办法想象那胆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幽影孤身闯到近前,与之当面对阵,会落得什么结局。
几乎是循着本能,谢重珩当即抢过一只战兽,顾不得被沿途幸存的百姓发现,飞一般往天绝道而去。
大昭的立国之本,人皇凤炎的传承,连当初的六族诸多先辈都无奈受其挟制,连墨漆这个敢同往生域的神明结仇的人都忌惮之物,是他一个幽影能轻易动得的么!
胸腔里有如打翻了一盆冰水并一锅滚油,一半透心地寒凉,一半灼烧得焦痛,一半是怒不可遏,一半是忧急欲死,搅合在一起,闷痛难忍。他强迫自己不去稍稍想象哪怕一下,天绝道已经收回数日,连他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堪称有神鬼莫测之能的凤不归却为什么仍旧没有现身。
战兽快如疾风闪电,行至飞星原中部,谢重珩终于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素衫皓发,瘦削笔挺,站在焦土与荒芜地面的交界处,也不知已经站了多长时间,孤独得仿似天地间只剩了他自己。
青年操控着坐骑蓦地停下,勉强按捺住怒火和焦急跳下来,一眼瞥见他后背的衣袍连同白发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一时什么也来不及想,伸手就撕开了他的上衣。
然而一寸寸查探过去,又并无外伤。凤不归似乎除了面色太过惨白,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任由他施为,一双碧色眼瞳直勾勾看着他,也不说话。
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