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舟凌空飞掠,青年立在甲板最边缘,一手抓着栏杆,半个身子连同一只脚都探在外面,另一只手尽力伸向他。
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姿势,他却像是漫步在春日花开的小径上,温和纯粹,微笑着,杏眼晶亮如星子,冲他扬声道:“先生,手给我!”
过往种种刹那有如流星般,飞速从墨漆脑海中划过。
收服开阳的黑风谷之战,重伤昏迷前,他让他快走,离开这个疯狂的杀戮之地;以身为饵潜入敌营对付句芒峰主时,他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妖性失控,遁入山巅浓雾中,他寻找他直到力竭倒地;
以及更早,他六次决意赴灵尘境死战护国前,平静而决绝地说:“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心里有你。”
以及六次临死前,他用仅剩的时间和精力,挣扎着回望他最后一眼,即使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是被先祖凤炎牺牲的后裔,被父皇凤烨算计而创造出的罪孽,被父君沧泠痛恨报复的筹码,一生都在被至亲之人舍弃、践|踏,却原来,哪怕如他这样的妖鬼邪物,也终于有人一路行来都不肯放开他吗?
墨漆盯着那只手,脑子里诡异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不愿从深渊中爬出来,就只想着将他也一并拖下去,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这最后一次轮回,他真的可以试着握住他的手,随他一起走出深渊,看一看外面的人间风物。
除了孤独地困囿于过往,逼良善堕为妖鬼之外,也许他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
这个荒谬念头一出,他近乎本能地一把否定,方才还混沌的意识彻底清醒了,微微蹙起眉。
旁的不说,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段因他一时失控而造就的不堪的过往。
他固然没什么道德可言,却也不屑于用欺骗的手段将那些罪孽一笔抹杀,去得到他。何况他真这么做了,将来有一天,若是那人突然记起一切,将是他们两个人的万劫不复。
痛苦稍稍缓过来一点,但全身又乏又虚,连手指头也不想动,墨漆懒洋洋地继续窝着,就听谢重珩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先生醒了?感觉如何?”
懒散的妖孽从鼻腔里黏糊地“嗯”了一声,杯盏轻撞的微小动静中,听他又道:“抱歉,但是战舟上没有可以躺的地方,在下只好冒犯了。先生张张嘴。”
大约是想起了曾经那段出于“意外”的荒诞的风月露水,那低醇干净的嗓音含着些尴尬。
墨漆任凭他将自己扶起一些,喂了两杯热水,微微弯起唇角,没什么精神地散漫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不知道,只是上次取太初之光时我曾见过一具雕刻了法阵的枯骨,猜测应该是先生刻画完的第一具。”谢重珩道,“先生失踪,房间里那具枯骨也不见了,两境所有可能的地方我都命人找过,这才想起还有个地方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疑惑起来:“也许是我运气不错,居然第一次碰见无尽山巅没有雾。但先生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还受了不轻的伤?”
墨漆终于掀起眼睫,碧色狐狸眼幽幽望进他眼中,片刻方拖声懒调地道:“去办点事,只不过也许是你师尊觉着我打扰了他,所以出手教训我。”
停顿了一小会,他慢慢微笑起来,声调轻缓:“如果有一天,我同凤曦势不两立,必然要死一个,你希望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是谁?”
一个是于谢重珩有庇护养育之恩、他放在心里两世的师尊,一个是与他并肩战斗生死与共半生的盟友。他残忍地逼着不明真相的人做这种痛苦抉择,神色轻松得就仿佛在问,你吃饭了吗?
青年定定看着他,也笑了:“我师尊是往生域的主宰,能与他结下如此仇怨,想来先生也并不是常人。于你们而言,我大约只是如蝼蚁般的存在,你们要做什么,我根本无力干预。”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很不想看到这一天,但如果不可避免,我会站在你们中间。这样你们刺向对方的刀锋,就都得先从我身上过一遍。至于我死之后你们要如何,恕我无能为力,管不着了。”
墨漆有霎时的凝滞,片刻,终是忍不住微微侧首,避开了那两道毫无杂质的明澈目光。
那一瞬间,连他也想不明白,究竟应该是他妒忌凤曦多一些,还是凤曦妒忌他多一些,虽然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他自己。
谢重珩并未追问他去无尽山巅做什么,也没再试探他同往生域的主宰有什么恩怨。照顾他休养好之后,一切又恢复了从前忙碌而有序的生活。
一段时日后,他们搬出了朱雀宫。
在正事上,墨漆真正做了决定时,从来说一不二,果然遣人将横亘大平原东南交界处的葬神遗迹收拾完毕,改名扶光城,主宫沿用了旧称凤华宫,择日正式搬进去,作为辖地的中枢重地。
城名与送他的陌刀同名,谢重珩不免好奇,曾经问过:“先生似乎很喜欢扶光这个名字。”
素衫皓发的男人懒洋洋瞅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