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萧寒悄至。
池鱼身弱,昨日秋蝉刚鸣,今早便有些起热。但书院今日授课的夫子诨名“鬼见愁”,池鱼不想择日被他单拎出来考察功课,就强灌了一碗药,带着满身倦意赶了过来。
她来得比平日晚些,到时,斋内学生几乎都已到齐,除了几个掐点惯犯。刻意压低的嬉笑声在池鱼抬脚迈进书斋时,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眼神戏虐,像是等着看好戏般。
池鱼垂下眼睫,正照常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然而略一抬眼,便立即顿在原地。果不其然,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旁人占了去。
见池鱼看了过来,坐在那儿的姑娘弯了弯月牙眼:“程姑娘,我感觉这儿坐着比旁的地方都舒坦,所以便擅自换了下。程姑娘心善,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没等池鱼开口,另一人便笑骂道:“怎么个舒坦法?莫不是别人的就是香的?”
那姑娘抬起下巴,不服气道:“什么叫她的,这位置一开始便是我先坐的,只不过后来徐祭酒说她吹不得冷风,我才和她调了位置。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怎么就成了她的了?”
池鱼想起来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她的确吹不得长时间的冷风,徐祭酒也知道这件事,但他向来是冷眼旁观,从来没管过。
原因无他。
池鱼一忠门孤女,明明在上京有家宅不住,反而陪着太子顾渊住在东宫,因此在长安城的名声不好。而这位徐祭酒乃三朝元老,儒学大家,最重“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在徐祭酒眼里,她也就凭着父辈荫庇,跟“忠”沾了边。
至于后来两人位置的调换,一开始就是那姑娘自个提出来的。
北梁的国子监原来并不招收女子,世家贵女们的学业大多由府内自请教书先生来授课。这个法子虽是方便,但教学效果尤其不好。上京出名的学士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在国子监兼任,既要处理政务,又要传道授业,平时忙得很,一般不好请。
但若是请来的夫子们名不经传,便总容易被那些世家贵女们捉弄。即便事后夫子们向家中长辈告状,几番训斥所起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所以上京的世家们一合计,干脆直接求承安帝在国子监附近再开办一个书院,只供世家中出阁的女子们读书学习。这样一来省得自家操心,二来方便促进世家之间的往来。
由于斋内全是女子,为了避嫌,夫子们大多不爱在学生的座位间游走监督,因此池鱼原先坐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便成了最适合上课偷摸开小差的宝地。
这才是那姑娘当初要求与池鱼换位的真实原因。
想到这,池鱼往原先的位置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被人弄得凌乱不堪的书案,以及那向两边敞开的窗木,正被初秋的寒风吹得吱吱作响。
今日闹这一出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不是她的座位坐着舒坦,而是故意刁难她会心里舒坦。
池鱼既没动怒,也未多言,只是平静地与那姑娘对视几息,便淡淡一笑:“好。”
言罢,转身走到书斋最角落,顶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抬手关窗。
“碰——”
其中一扇窗应声掉落,幸亏池鱼反应快,才险些躲了过去。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叹息:“真是可惜了。”
池鱼循声望去,却只看见原先聚在一起看她笑话的姑娘们都散了开,原先被簇拥在内的人这才露了面。
林钰。
当朝林太傅嫡女,皇后的亲侄女,上京众多世家贵女中的翘楚,也是昨日顾渊于金銮殿亲自求娶的未婚妻。
那一瞬间,池鱼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两人简单对视一眼,林钰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倨傲,不等池鱼有所反应,便收回视线,垂眸翻看手中的诗经。
恰巧此时授课的鬼见愁匆匆进屋,一眼便发现了只剩一半的窗棂,两道白眉拧在一起:“怎么回事?”
有人道:“程姑娘今早又要换回原先的座位,却不小心弄坏了窗木。”
另一人趁机嬉笑道:“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程姑娘这是不但丢了不属于她的金窝,还丢了自个的草窝。所以说人啊,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不是你的东西,强占着也无济于事。”
鬼见愁一心醉于研读古文,虽然听不懂她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也不至于犯糊涂。程池鱼这个学生聪慧谦卑,最懂藏拙,平时从不与人红脸,眼下这情形,显然是被人抱团欺负了。
鬼见愁用戒尺敲了敲书案,板着一张脸:“程姑娘,若是嫌冷,老夫可让书童传话给你的侍女,给你送件御寒之物。”
姑娘们的贴身侍女不允许进书院,都是在院外候着。
池鱼谢过夫子,温声拒绝。
见此,鬼见愁便不再多言,又敲了敲书案,开始今日的授课。
虽是初秋,这晨风也比往日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