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连宵铁马喧,好花枝冷落在大观园;潇湘馆里无声息,有一位抱病的家人双泪悬……”于小山自弹三弦,于凡拨弄琵琶。当唱京韵大鼓时,于凡就会弹三弦,于小山自己打板。苏腔评弹属实不好唱,相比之下京韵大鼓就要轻松一些,毕竟是北方人,学起吴侬软语也是不易。
厅中满堂叫好,不仅仅是对于小山的唱腔。任谁都想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哪怕故事结局让人肝肠寸断。
“小子,于凡怎么样?”周南倚在文茗馆的门框旁,手中竹箫戳了戳坐着的徐江偃问道。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的于凡,仿佛于凡那纤纤细指不是按在了琵琶弦上,而是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好。”徐江偃含笑道。在他心中只此一字,却胜过千字万字。他之前也未见过周南,也不知夸于凡会比夸周南更让她本人受用。这时的儿女情长,都还只是寻常。
周南同徐江偃一并望着于凡,愣愣出神。
将近年关,镇子上的人大多在忙着置办年货,热热闹闹。这一年来北京那位复辟退位最后病死,二次革命大大小小打了几十次仗,还是没能伤及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对他们来说,变得无非是那几个本就遥不可及的人,本就遥不可及的事。
秦少荣前一阵子随商队北上,北边现如今愈来愈乱,沿途打点军爷的花销自然是少不了的,军阀林立倒是不假,今天过直系的关,明天走皖系的卡,所幸一行人安然无恙的归来,也带了不少北方货。
秦慎打算再磨练这个儿子一番,过些日子秦少荣就能独当一面了,他也不必如现在这般忙里忙外。
璞阳如梦一般的平静是被一阵马蹄声敲碎的,一支十几人的官兵停在了文茗馆前。璞阳人对官兵大多是惊惧的,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官兵大多是不受待见的,不是征税便是发役,这是璞阳几百年传下来的道理,可璞阳人却只能委服其下。一场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无数披荆斩棘的革命志士,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但也未曾料到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封建思想却依然根深蒂固,尤其是在像璞阳这样遍地的县乡。
“茗仙兄,这次我可算是远道而来,你要是不尽一下地主之谊,泡上一壶好茶,这可说不过去。”为首那人利索下马,进了文茗馆瞧见曹芝便朗声笑道。他只带了两名卫兵,其余人则被留在了门外。
“崇民兄,曹某未曾远迎,还望海涵。”曹芝见了来人连忙起身,让了座下的位子。那人倒也豪爽,没有谦让,径直过去把马鞭扔到桌上,自行坐了下来。
许政,字崇民。早年是个在苏皖边界落草为寇的角儿,落难时在璞阳镇外三十里的提明寺躲过一阵子,这名字也是提明寺主持玄悲大师给他起的,取自《上元·为政》中的“为政之道,在于崇民抑君”,加之曹芝也时常去寺里拜访玄悲大师,因此两人交情匪浅,后来被政府招了安,一直闲置,前一阵子才被委任为璞阳县长兼防务使,今日委任令一到便急急火火的往这里赶。
周南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洋枪,她好奇,觉得能拿上一把枪绝对威武极了,别人可就心有余悸。徐江偃看着那些人,虽然看上去样貌不至于凶神恶煞,但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呵,虎溪初雨,茗仙兄当真瞧得起我这个粗人,”许崇民端起茶一饮而尽,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辫帅这次派我来,说是驻防璞阳,可明眼人谁不知是为了防在江苏的冯国璋?他奶奶的,直皖两系梁子太深,恐怕以后这璞阳镇不会太平了。”
这虎溪初雨确实珍贵,虎溪产名茶,因而得名虎溪,虎溪初雨自然是要在初雨之后采摘炒制的,茶香不醇,却是极苦,能提神去疲,清胃解酒,不可多得。
“有崇民兄在,好歹也能保一镇平安,只要段总理一天不跟冯副总统撕破脸,璞阳就太平的不能再太平了,”曹芝点点头,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还有些担心,盯着许崇民道:“崇民兄,这辫帅虽说是安徽督军,可现下安徽却是在倪嗣冲的手里,这两人素来不合,你就不怕倪大省长做些什么?”
“倪省长贵人事多,顾得上我们这些人?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把璞阳交给我总好过交给那些外省人吧。”许崇民起身笑道。其实他这次带来的人着实不少,足足有一个连,已经安排在了镇口祠堂,把那里的偏房打理出来即可。
“茗仙兄就不必远送了,我去寺里看看恩师。”许崇民收拾妥当便走出去,上马之后挥了挥手,便带着众人离去。他虽是草莽出身,却也知道尊师重道,起初平常逢年过节也会送些银白之物给玄悲方丈,但玄悲是不会收的,后来他只好背地里给寺里送一些香火钱。这次长居璞阳,也就有了更多的空闲与方便去拜访恩师。
曹芝望着那十几骑,心底却是平地起惊雷。他虽知张勋拼凑的所谓的北洋七省联盟并没有表面显现出来的铁板一块,却不知正是这个七省联盟,正式拉开了军阀混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