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细碎雪花自灰蒙蒙的上空飘落,人们抬头,见大片乌云翻腾,向一处而聚。
那是聚灵山的方向。
浓重如墨的黑云笼罩山头,闷雷轰鸣,似随时会倾泻而下。
曲胜天负手站在风雨将至的雷暴中心,目光悠远,流露出些许怀念。细雨夹雪,化入漆黑眼眸,激起圈圈涟漪,点燃掩于枯朽背后的狂热。
墨发一夜全白的男人仰天大笑,升入半空,目光锁定树林中快速移动的一抹白影。
大片血迹如腊月寒梅,染红小狐狸雪白的衣裳。寒风吹干眼尾泪痕,曲小溪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人,低喃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知晓曲胜天的真实来历后,曲小溪和霍溟本已改道,决定不再绕路聚灵山,直接前往皇城。他们说好一起去见霍溟的大哥,讨要一份婚契,一同过年,守岁。
霍溟说皇城的春节很热闹,皇宫内有筵席,皇宫外有庙会。他答应从皇兄那儿蹭完饭,就带曲小溪去放河灯,看烟花。
皇城的烟花会照亮整片夜空,比星星还璀璨。
本都说好的。
干枯树枝刮落曲小溪身上的羊脂白玉佩,他回头望去一眼,咬牙护住怀中的人,继续向山上奔去。
雷声惊响,劈开厚重云层,像是一场大劫的开场。借助转瞬即逝的天光,曲小溪看到了那立在九重雷劫前的人。
不出一个时辰赶至聚灵山,耗尽了他的灵力,他勉强催动,飞掠至曲胜天面前。
“师父。”
曲胜天望着他,须臾,露出一抹温和笑意:“小溪,你没让师父失望。”
……
“……元清长老引来九重雷劫,是当世最有可能飞升的人,却因道心有缺,终不得愿。雷劫将散,元清长老悲愤交加,怒而杀其妻以证道心,然,其势已去,非一人之命能填。”
“……而后元清长老弑父弑兄,杀弟杀子,连师父同门都未放过,血洗三清峰,亦未能再见飞升雷劫,自此匿迹隐形,消失在修真界。”
……
雨雪半湿了披散的长发,雷暴下万物躲藏,山林寂静。寒风吹起额前碎发,模糊了曲小溪的视线。他望着眼前老态尽显的曲胜天,艰涩开口:“是你,用了蛊。”
曲胜天避而不答,反指着漫天黑云,闭目享受状,欣然道:“小溪,看到了吗,这是你的机缘。”
细纹攀上眼尾,赤红的双目燃着灼人烈焰,盯住曲小溪:“百年未有人能得到的机缘,为师送到了你的面前!小溪,你不高兴吗!”
“修道修心,修在个人,何须他人来证!霍溟何其无辜!你的妻子家人何其无辜!!”曲小溪第一次对曲胜天这般大声说话,干涩的眼眶复又湿润,他拥着唯一的温暖,面对这个曾经让他畏惧让他有所期盼的师父,只剩恨意。
“你都知道了。”曲胜天淡淡扫过昏迷不醒的霍溟,复又笑道,“那又如何。”
“师父当年就告诉过你,无情道,不需要感情,任何,都不许有。”
冷心冷情的目光,让曲小溪想起后山那片被血水浸透了的草地。
那日曲胜天逼他亲手杀掉那些兔子,他不肯,曲胜天便抓住他的手,一只一只,将兔子剥皮放血,烤而食之。
“为师料你胆怯懦弱,不愿做这抉择,为师便替你做!对,是我,以命算得天机,助你寻得正缘!是我!提前下蛊!令与你交心之人不得好死!”
“千般万般,皆为你好!”
“这九重雷劫便是为师送你的礼物!好徒儿!为师费尽心力,助你成这百年间得道登仙第一人!大道在前,往后皆是坦途!”
“那是你的坦途!非我所愿!!”从霍溟七窍中涌出的血迹越来越少,濡湿的衣袖仿若有千钧重,坠得曲小溪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你又怎知我没有做抉择。”
那日霍溟说出曲胜天的求道之路,曲小溪未有分毫犹豫,便决意放弃所谓大道。
曾经曲小溪的世界只有方寸大小,他不敢下山,不愿入世,只想做无忧无虑的小狐狸。曲胜天的出现逼得他去修习,去求仙。
对一无所有的小狐狸来说,别人给什么,他便收什么,无论好坏。
可自踏入山下的那一刻起,曲小溪的世界不再只是后山与曲胜天,他发现人间没他想象中的那般可怖,世界亦没曲胜天提起过的那般无趣。
他想去看更遥远的风景,见更广阔的天地。
他想养一只小老虎,也想陪伴在一人身边。
一无所有的小狐狸找到了他在世间的牵绊,大道与他而言,不过虚妄。
“万般情爱,才是虚妄。大道已至,曲溪,勿要执迷不悟。”曲胜天冷冷道。
曲小溪嘲讽一笑,曲溪,小溪。听话时,他是小溪;稍有违逆,便叫他曲溪。就为这么一句称呼之差,也能让他听从曲胜天